第一章 (第13/51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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婆婆被暂时托付给了同楼一个信得过的孤寡老太太,承诺按月给她一点微薄酬劳和米油。女儿小小的身躯蜷在病床上,还在低烧昏睡,床头放着那个廉价塑料水杯和吃剩下的半碗粥。临走,张恩玲俯身,脸贴在女儿滚烫的额头上蹭了蹭,一滴滚烫的水珠砸在豆豆小小的手背,孩子睫毛颤了颤,没醒。她猛地起身,不敢再回头,几乎是冲出医院大门的。
长途汽车站候车大厅的气味混杂而陈旧:劣质香烟、泡面调料、人体汗味、还有从厕所方向飘来的消毒液味道。电子屏上滚动着发车信息。张恩玲将那个用了十几年、边角磨损泛白的旧帆布行李袋紧紧抱在胸前,里面是几件换洗衣服、那本夜校的缝纫笔记、豆豆的病历复印件和一小包婆婆的药。她坐在冰冷的长条椅上,身体微微前倾,像一尊凝固的雕像,目光死死盯住显示福州班次的那块屏幕。每一次检票口的广播响起,都让她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一次。
终于,她那班车次开始检票。她慌忙起身,紧紧跟随着人流。车门打开,一股更加浑浊浓重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。车厢狭窄,塞满了人和货物。她的座位在最后排靠窗。费力地把行李塞进头顶那油腻的格架,坐下时发现靠背卡涩着只能勉强直立。发动机沉闷的轰鸣响起,车身开始颤抖,窗外熟悉的、灰蒙蒙的县城景象开始缓慢向后移动。工厂巨大的烟囱,低矮密集的宿舍楼顶,远处青黛色的群山轮廓……都在车窗外后退,模糊,最终被一道缓缓闭合的收费站闸门隔断。
当长途客车终于摇晃着驶入福州北站那巨大而混乱的车场时,天色已近傍晚。混杂着汽油尾气、远处高架桥车流噪音和车站特有的纷杂人声的热浪,汹涌地扑进车窗。张恩玲提着沉重的帆布包,在摩肩接踵、神色匆忙的人流中被推挤着。出口处竖立着巨大的广告牌,闪耀着LED灯光的楼盘宣传画里,男人西装革履,女人笑容精致,身后是玻璃幕墙反射的冷峻光影。这里的热与她习惯了十几年的厂区闷热截然不同,它更喧嚣、更明亮、更带着无形的推力,也让她从身体里到骨缝中都透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寒意。
按照妹妹萍萍给的地址和电话,她磕磕绊绊地搭上了摇摇晃晃的公交车。车窗外掠过的是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:记忆里榕树浓荫遮盖的五一路变成了摩天高楼切割下的街道;曾经蒸腾暑气的五一广场,围起了地铁施工的蓝色围挡,巨大的广告牌上印着几个她不认识的青春偶像;百货大楼依旧在,但早已改头换面,巨大的外国品牌标志在夕照里闪着冰冷的光。
几经辗转,又拖着行李步行了一段尘土飞扬的小巷,她终于在一个挂满晾晒衣物、飘散着油烟味的城中村巷口,找到了那扇锈迹斑驳的铁门和上面钉着的、字迹歪扭的牌子:家安顺家政服务中心/住宿部。门旁开着一家挤满男食客的沙县小吃,热气腾腾。
推开虚掩的铁门,是一个灯光昏暗、堆满杂物的小院子。一个烫着夸张黄色波浪卷发、涂着鲜红指甲油的胖女人(萍萍电话里称呼她刘姐)正坐在门廊下一把破藤椅上,斜眼看着手机短视频,刺耳的笑声夹杂着廉价香水的味道弥散。听到动静,她抬起眼皮,审视着局促不安站在院子当口的张恩玲,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了撇,带着一种阅人无数的精明和漠然。
张恩玲女人声音洪亮,带着沙哑的烟嗓。
是、是我。张恩玲喉咙发紧,连忙答应。她的样子和这繁华都市的背景格格不入——洗得发白的旧衣,花白杂乱的头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个小髻,脸色憔悴蜡黄,手上拎着的破旧帆布包更诉说着窘迫。
嗯,萍萍打过招呼了。喏,住后面一楼最里头,八人间,一个月三百五,押一付一。刘姐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身上扫了一圈,尤其在看到她那粗糙的手指和指节上的裂口时,眼神锐利起来,刚入行要培训考试才能上单的!不能给客人家里瞎搞!先去把行李放下,待会儿过来拿张表格填上你的情况,身份证复印件交一份。明天早上七点,去后边那栋二楼小教室等通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