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(第3/12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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练!
体校的训练场,就是县城高中操场的加强版——更大,更破。跑道依旧是煤渣铺的,边缘被雨水冲刷得坑坑洼洼。沙坑里的沙子掺杂着不少碎石,赤脚踩上去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所谓的力量房,不过是一间四面透风的棚屋,里面孤零零地放着几副锈迹斑斑的杠铃和哑铃片。
周教练信奉的是最原始、最残酷的法则。没有精密的仪器分析步点,没有高科技的塑胶跑道提供回弹。陈磊的训练装备,简陋得近乎寒酸:两个用厚帆布缝制的沉重沙袋,里面灌满了沉甸甸的铁砂,绑在脚踝上,走一步都像拖着两座小山;一条卷尺,边缘磨损得发白;还有几根竹竿,削得并不光滑。
训练场就是他的整个世界。清晨,天还没亮透,陈磊已经拖着沉重的沙袋在煤渣跑道上奔跑。脚步声不再是清脆的嗒嗒,而是沉闷的噗噗声,每一次抬腿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,汗珠滚进眼睛里,又咸又涩。周教练的吼声像鞭子一样抽在耳边:步子!抬腿!腰给我挺直咯!跟没吃饭似的!
跑完,喘息未定,立刻被赶到晒谷场。秋收后,巨大的晒谷场空旷而坚硬。周教练用石灰粉在地上划出笔直的线。跳!他指着那条白线,语气不容商量,单脚跳!跨步跳!给我跳直了!歪歪扭扭的,想栽田里去
陈磊咬着牙,一次次起跳。没有沙坑的缓冲,脚掌重重地砸在坚硬的地面上,震得小腿骨发麻。帆布沙袋磨着脚踝的皮肤,很快那里就一片红肿,渗出血丝,又被汗水腌渍,火辣辣地疼。竹竿被横在田埂上,高度一点点增加。他必须助跑,跃过它。失败是家常便饭,身体重重摔在田埂另一侧的泥地里,沾一身湿泥和草屑。周教练就在旁边看着,从不伸手扶他,只有冰冷的命令:起来!再来!
训练间隙短暂的休息,他瘫倒在晒谷场边干燥的稻草堆上,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。他抬起被沙袋磨破的脚踝,血水和汗水混在一起,黏糊糊的。他扯下脖子上那条早已看不出原色的旧毛巾,胡乱擦着汗,毛巾粗糙的纤维摩擦着伤口,疼得他龇牙咧嘴。他望着远处县城方向模糊的灯火,想起教室里那些刷不完的题海。这里的苦,是看得见摸得着的,疼在皮肉上,却也奇异地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踏实感。至少,每一次跳跃,都在朝着那个保送的承诺挪动。
下午往往是重复的起跳练习。周教练在沙坑前(如果那能称之为沙坑的话)用卷尺仔细量好距离,钉下木楔做标记。踏板!他指着起跳点,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,眼睛给我盯死了!想着那根楔子!踩准!
陈磊助跑,冲刺,目光死死锁住那小小的木楔。冲得太猛,收不住脚,身体狠狠砸在沙坑边缘的硬地上,半边身子瞬间麻木;有时又因为犹豫,起跳点短了一截,软绵绵地落入沙中,成绩惨不忍睹。周教练的骂声毫不留情:木头脑袋!硬得像石头!踩点!踩点懂不懂用点心!
夕阳西下,把陈磊的影子在煤渣跑道上拉得很长很长。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,一步一挪地走回宿舍。脚踝上的伤口结了暗红的痂,又被新磨出的血水泡软。饭堂里粗糙的饭菜吃在嘴里味同嚼蜡。他把自己摔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,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疲惫和疼痛。窗外的夜色浓重,县城的方向灯火阑珊。他闭上眼,脑子里不是函数方程,而是那条石灰线,那根竹竿,那个小小的木楔。保送大学的光,在黑暗里微弱地亮着,支撑着他沉入梦乡,迎接第二天同样残酷的黎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