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废纸壳里的微光
晚风带着县城特有的气味灌进巷子——尘土、煤灰、劣质油炸食物混合的气息,厚重又粘腻。苏文文拖着两条腿,每一步都像是把沉重的铁块从泥沼里硬生生拔出来。胳膊早已不是自己的了,酸软得抬不起来,只是靠着一点惯性,那洗得发白的帆布包还挂在她瘦削的肩膀上。腿肚子在薄薄的裤管下不受控制地打着颤,筋脉一跳一跳地抽搐着,每一次落脚,都震得全身骨头隐隐发酸。
累,是真累。纺织车间里永不停歇的轰鸣声好像还粘在耳膜深处嗡嗡作响,白班十一个小时,机器飞转,纱线如流水,她像个钉在位置上的小零件,手指翻飞,眼睛紧盯着棉纱上任何一丝瑕疵,不敢有片刻分神。此刻,那噪音的余威还在脑子里横冲直撞,搅得太阳穴突突地疼。
可心里,却奇异地浮着一层薄薄的暖意,像寒冬里呵出的一小团白气。她终于挪到了那扇熟悉的、油漆斑驳的旧木门前。大伯托了好些人情才租下的这间小屋,在县城西边这片拥挤杂乱的巷子里,像一个小小的、只属于她的堡垒。她从口袋里摸出那把被体温焐热的钥匙,冰凉的金属触到指尖,竟让她感到一丝奇异的安稳。
钥匙插进锁孔,发出干涩的咔哒声。门开了,一股熟悉的、混合着淡淡霉味和旧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。屋子很小,只有一张窄床、一张掉漆的方桌、一个旧木箱,墙角堆着几个鼓鼓囊囊、用粗麻绳捆扎得整整齐齐的蛇皮袋——那是她这周捡的废纸壳和塑料瓶。
她反手关上门,后背抵住冰凉的门板,长长地、无声地舒了一口气。那口气似乎把全身最后一点力气也带走了。她没开灯,摸索着走到床边,几乎是直挺挺地倒了下去。硬板床发出吱呀一声呻吟。眼皮沉重得立刻就要黏在一起。
黑暗里,感官反而更加敏锐。巷子深处传来孩子追逐打闹的尖叫声,远处隐隐有汽车喇叭鸣响,隔壁谁家的锅铲在翻炒,滋啦作响,飘来一股炒咸菜的油香。这平凡的烟火气,却像一根细针,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。
酸意毫无预兆地涌上鼻腔,直冲眼底。家。
不是身后这个勉强遮风挡雨的小屋,是那个位于山坳里、总是弥漫着猪圈和柴火烟气的老屋。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,浑浊而冰冷地淹没了她。
灶膛里跳跃的火光,映着母亲忙碌而刻薄的侧影。热气腾腾的饭菜刚端上那张油腻腻的方桌,永远是大哥第一个拿起筷子。油汪汪的炒鸡蛋,炖得软烂的肉块,几片珍贵的腊肉……筷子飞快地移动,在几个哥哥的碗里堆起小山。然后是爹娘,快速地扒拉着碗里的饭,偶尔夹一筷子咸菜。轮到她时,锅里常常只剩一点稀薄的菜汤,沾着锅底的焦糊。她默默地舀起,拌进冷硬的杂粮饭里,低着头,小口小口地吞咽,胃里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块。吃完,不用人吩咐,碗筷的清洗、油腻灶台的擦抹、满地狼藉的清扫,都是她一个人的活。冰冷刺骨的井水,冬天冻得她手指通红开裂,裂口里渗着血丝,浸在碱水里,疼得钻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