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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后怕,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和深入骨髓的悔恨,让李大壮浑身瘫软,几乎再次昏厥过去。他再也控制不住,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,混杂着脸上的泥污和冷汗,汹涌地冲出眼眶,顺着扭曲的脸颊肆意流淌。他像个做错了事被大人当场抓住、又后怕到极致的孩子,蜷缩在冰冷的坟头上,肩膀剧烈地抽动,发出压抑的、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。这哭声里,再没有了往日的蛮横,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悔恨。
王老栓三人看着他这副模样,面面相觑,也都沉默了。赵二狗和孙铁柱眼中的惊疑渐渐变成了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。他们合力将浑身瘫软、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李大壮搀扶起来。李大壮双腿发软,几乎无法站立,每一步都虚浮踉跄,全靠两人架着。他目光呆滞,失魂落魄,任由他们拖拽着,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这片散发着腐朽气息的乱坟岗。每走一步,脚下那冰冷坚硬的感觉,都像是在反复踩踏着他昨夜狂妄的咒骂和挑衅。
回到靠山屯,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开。李大壮被架着穿过屯子时,家家户户的门都开了条缝,无数道目光——惊疑的、同情的、幸灾乐祸的、讳莫如深的——如同实质的针,密密麻麻地刺在他身上。那些平时被他李炮筒子吼惯了、骂怕了的邻居,此刻的眼神复杂难明。李大壮死死地低着头,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脖腔里,脸上火辣辣的,比被人扇了无数个耳光还要难受。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游街的小丑,昨夜那点李大胆的虚名,在今日这狼狈不堪的现实面前,碎成了齑粉,被众人无声的目光踩进了泥里。
他被直接送回了自己那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。躺在冰冷的炕上,裹着家里唯一一床散发着霉味的厚棉被,身体依旧在不受控制地阵阵发冷、颤抖。他一闭上眼,就是那片蠕动翻涌的、无穷无尽的黑发之海,就是那滴落在冻土上的粘稠黑液,就是乱坟岗冰冷的残碑和荒草…还有王老栓那句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上的话:留了一线…
恐惧如同跗骨之蛆,啃噬着他的神经。悔恨如同沉重的磨盘,反复碾压着他的灵魂。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,自己那张毫无遮拦的臭嘴,那混不吝的脾气,那对天地万物毫无敬畏的狂妄,差点给自己招来了万劫不复的灭顶之灾!是那恐怖的存在…留了一线,他才捡回了这条烂命!
接下来的几天,靠山屯的李炮筒子彻底哑火了。李大壮像变了个人。他不再咋咋呼呼,不再动不动就破口大骂。他变得沉默寡言,眼神里时常带着一种惊魂未定的恍惚和深深的疲惫。偶尔有人跟他打招呼,他也是讷讷地应一声,眼神躲闪,仿佛还沉浸在巨大的惊吓中。屯里人私下议论纷纷,李大胆的绰号再也没人提了,取而代之的是带着一丝怜悯和敬畏的感叹:炮筒子这回…是真让‘没脸子’给拾掇服帖了…
几天后的一个晌午,天气难得放晴,惨白的冬日阳光有气无力地洒在冻土上。李大壮拖着依旧有些虚浮的脚步,走出了家门。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要去哪里,只是默默地扛起了一把旧铁锹。
他一路沉默,径直走向了屯子西头通往山里的那条小路。脚步沉重而缓慢,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回忆的荆棘上。越靠近那片乱坟岗,他的心跳就越快,手心渗出的冷汗浸湿了铁锹的木柄。浓烈的腐朽气息再次飘来,让他的胃部一阵抽搐。
但他没有停下。他咬着牙,一步一步,走进了那片荒草丛生的乱坟岗。
惨淡的阳光下,那些低矮的荒坟、歪斜的残碑,比那晚在黑暗中看到的更加破败荒凉,无声地诉说着被遗忘的孤寂。他目光扫过,很快找到了目标——那块半埋在地里、形状怪异的青黑色石头,依旧静静地躺在那个被他压塌了一角的荒坟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