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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老道,他名义上的师父。此刻的道袍皱得像是刚从咸菜缸里捞出来的,衣襟大敞,露出里面洗得发白、印着南城啤酒厂几个褪色红字的旧汗衫。他一只脚趿拉着脏兮兮的布鞋,另一只光脚丫子翘在椅子扶手上,脚趾缝里还沾着点黑泥。那张脸被酒精蒸得通红,浑浊的眼睛眯成两条缝,正对着远处山路上几个刚放学、背着书包、穿着花布衫子、嬉笑着往家走的村女指指点点。
啧啧…瞧见没,青娃子老道咂摸着嘴,舌头有点打卷,一股浓烈的酒气喷在陈青脸上,左边那个穿红碎花的丫头,腰身…嘿,多带劲!这走路的架势,一看将来就是个能生养的!屁股圆,好生养,懂不懂老祖宗传下的道理!他嘿嘿地笑着,露出一口被劣质烟叶熏得焦黄的牙。
陈青默默把脸扭到一边,继续啃他的馍。耳朵根有点发烫。师父这德性,他打记事起就习惯了。邋遢,嗜酒,没个正形,嘴里吐出来的话十句里有八句不着调,剩下两句也多半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浑话。道观里的三清神像积着厚厚的灰,香炉更是早就冷透结满了蛛网。陈青有时候都怀疑,这老道是不是年轻时犯了什么事,才躲到这山旮旯里装神弄鬼混日子。指望他教点正经本事不如指望母猪能上树。
师父,陈青咽下嘴里干涩的馍渣,声音闷闷的,咱观里…还有米下锅吗他指了指老道脚边那个空了大半的酒瓶子,您这酒钱又是哪来的
急啥老道不耐烦地挥挥手,像赶苍蝇,米缸空了,那是米自己不长眼!酒嘛…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,凑过来,那股子混合着酒臭和汗味的温热气息又糊了陈青一脸,山人自有妙计!昨儿个,隔壁村王寡妇家的灶王爷,托梦给我,说它站累了,让我去给它挪挪屁股…嘿嘿,顺手嘛,就‘请’了她家灶台底下压着的两块钱香火钱…他说得眉飞色舞,唾沫星子都溅到了陈青的馍上。
陈青看着馍上那点可疑的湿润,彻底没了胃口。他把剩下的馍揣回兜里,站起身,拍了拍屁股上的灰,懒得再看那醉醺醺的老脸一眼,转身就往后院自己那间漏风的破屋子走。身后还传来老道含混不清的嘟囔:…不识货的小崽子…师父我这眼光…挑媳妇儿…那是一等一的准…
日子,就在这鸡飞狗跳、食不果腹的混账中,一天天往前蹭。
然而,就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,这潭死水被一块巨石砸得粉碎。
那天天气好得出奇,瓦蓝的天上连一丝云絮都找不到,明晃晃的日头晒得人骨头缝里都发懒。老道罕见地没喝酒,也没瘫在躺椅上晒太阳。他把自己那件最体面的、洗得发白、补丁摞补丁的青色道袍穿得整整齐齐,连最上面那颗几乎要崩掉的盘扣都一丝不苟地系好了。花白杂乱的头发,居然也用水勉强梳理过,虽然依旧有几撮不听话地翘着。
他站在道观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前,背对着陈青。背影挺得笔直,像一杆沉寂多年、突然绷紧的老枪,透着一股陈青从未见过的冷硬。阳光落在他身上,竟在地上拖出一道极长、极凝重的影子,压得院里的杂草都似乎矮了几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