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(第1/6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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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：暴雨撕裂的夜
铅灰色云层如同被巨兽碾碎的钢铁,以万钧之势压向这座拥有千万人口的城市。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,连楼道里的声控灯都在这沉闷的氛围中显得昏黄无力。我蹲在女儿小雨的床边,退热贴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微微卷曲,电子体温计刺目的39.2℃红光,像一柄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我心上。茶几上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,天气预报APP跳出的红色预警像三道狰狞的伤口——特大洪灾橙色预警：洪峰将于3小时后抵达城区,与此同时,对讲机里传来队长老周撕裂般的嘶吼：全体队员立刻集合！
女儿滚烫的小手突然紧紧攥住我的食指,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,声音微弱得像一片随时会飘落的枯叶：爸爸别走......我强忍着内心的绞痛,轻轻掰开她的手指,小心翼翼地把降温贴重新抚平。可起身时,手肘却不慎碰倒了床头柜上的恐龙存钱罐。硬币如受惊的甲虫,叮叮当当滚落在地,混着窗外炸响的惊雷,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。那些沾着女儿吃饼干时糖渍的硬币,此刻却像尖锐的石子,一下又一下硌着我的心。
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二十年前,那时我还是个十岁的孩子。同样是这样的暴雨倾盆,洪水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,瞬间冲垮了我的家。浑浊的洪水中,我死死抱着一根漂浮的木头,绝望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。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,一位救援队员如天神下凡,用结实的臂膀将我带出险境。我清晰地记得,他迷彩服上蓝天救援的字样,在阳光下闪耀着希望的光芒。从那一刻起,成为一名救援队员的梦想,就像一颗种子,深深地埋在了我幼小的心田。后来我才知道,那位救我的队员,正是如今的老周。
小林,你女儿还在发烧吧陈姐倚在门框上,左手腕缠着褪色的绷带,那是三年前山体滑坡救援时,为了护住一个被困孩子留下的旧伤。绷带边缘已经起毛,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岁月的痕迹。她登山包上凝结的泥浆还带着上个月台风救援的咸腥,白发在应急灯下泛着冷光,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急救包的拉链——这是她二十年救援生涯养成的肌肉记忆。陈姐的目光扫过凌乱的房间,最终落在床头那张泛黄的合照上,照片里笑容灿烂的小男孩抱着退烧贴盒子,那是她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。照片边缘微微卷起,记录着无数个被泪水浸湿又风干的日夜。
我弯腰捡拾硬币的动作顿了顿,金属币面沾着女儿吃饼干时留下的糖渍。您上次崴了脚还绑着护具出勤呢。话一出口,我就后悔了,语气太过生硬。余光瞥见陈姐黯淡下去的眼神,我连忙补充道：陈姐,我包里有布洛芬,您帮我喂小雨吃了我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,那是对女儿病情的担忧,更是对即将奔赴的未知危险的忐忑。
陈姐突然掏出两包印着卡通小熊的退烧药,包装边角微微卷起：我儿子乐乐小时候也总在汛期发烧,这个见效快。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照片里男孩熟睡的面庞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,那年他五岁,我在抗洪一线七天没回家。等我带着退烧药赶回去时......她的喉结动了动,将后半句话咽回肚里。急救包里还躺着半盒儿童口罩,是乐乐生前最喜欢的蓝色恐龙图案。每当深夜整理装备,她的手指总会不自觉地停留在此处,触感早已模糊,却依然能刺痛心脏最柔软的角落。
窗外炸响惊雷,雨幕如钢针般砸在防盗网上。陈姐望着倾盆大雨,忽然说：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搭档吗那时你见伤员就手抖。这句话让记忆突然闪回十年前的山洪——那个蜷缩在废墟下的小女孩,还有陈姐紧紧攥住我颤抖的手,手把手教我用止血带的温度。当时她的战术手套上沾着血渍,却依然镇定地说：伤口要呈螺旋状包扎,松紧度以塞进一根手指为宜。她一边说着,一边从急救包里拿出绷带,现场演示起螺旋包扎法,动作行云流水,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救援现场。你知道吗那个被我们救出来的小女孩,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名护士,和我当年一样,在救死扶伤。陈姐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,可眼底的悲伤却怎么也藏不住。她翻开泛黄的工作日记,夹在其中的合照里,当年的小女孩穿着洁白的护士服,笑容灿烂,而日记里密密麻麻记录着这些年她在救援路上的点点滴滴,有欣慰,有痛苦,更多的是坚持。
车库里,老周正用砂纸打磨冲锋舟破损的船舷,他古铜色的脸上沟壑纵横,每道皱纹都刻着救援的年轮。气象云图显示,这次洪峰流速比98年还快1.3倍。他头也不抬地说,指腹摩挲着船身上斑驳的蓝天救援队字样,所有人检查装备,十五分钟后出发。他说话时,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船舷上的裂口,眉头紧锁,似乎在思索着如何才能让这艘冲锋舟在洪水中更加安全可靠。老周突然放下手中的砂纸,缓缓说道：二十年前,我参与过一次防洪堤坝的修建,当时就发现了一些隐患。这些年,我一直在向上反映,可每次都石沉大海。如果这次堤坝再出问题......他没有说下去,但眼神中的忧虑和愤怒却不言而喻。他的工具箱底部,藏着一叠泛黄的检测报告,每一份都标注着堤坝存在的隐患,却始终无人问津。这些报告被他反复翻阅,纸张边缘都已磨损,而每次看到这些,他都会想起那个因为堤坝决口而失去生命的小女孩,心中的愧疚和不甘愈发强烈。
我最后看了眼女儿熟睡的小脸,将退烧药塞进她枕边。转身时,陈姐拍了拍我的肩膀：等这场仗打完,咱们一起去买最好的退烧药。她的手掌带着绷带的粗糙感,却让我想起女儿滚烫的额头。手机在裤兜里震动,是妻子发来的消息：放心,我请假了,会照顾好小雨。你们注意安全。看着消息,我在心里默默对妻子说了声感谢,然后深吸一口气,迈出了家门。妻子的这句话,让我想起我们刚结婚时,她对我选择救援工作的不理解和担忧。但这么多年过去,她早已成为我最坚实的后盾,独自承担起照顾家庭的重任。临出门前,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女儿,她的呼吸依然急促,小脸上烧得通红。我在心里暗暗发誓,等洪水退去,一定要好好陪陪她。我轻轻走到门口,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温馨的家,带着牵挂和使命,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暴雨之中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