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暴雨将至
1998年6月末,江汉平原的蝉鸣被闷雷碾得支离破碎。十七岁的赵宇赤脚踩在自家稻田的田埂上,泥浆从脚趾缝里挤出来,混着浑浊的雨水漫过脚踝。他望着墨色翻涌的云层,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说的话:云压得这么低,怕是要发大水。
宇娃子!父亲赵大山扛着锄头从玉米地里钻出来,蓑衣下摆还滴着水,把晒谷场的防水布收了,村委会广播说今晚有暴雨。赵宇应声往回跑,裤腿被稻叶割出几道口子,火辣辣地疼。晒谷场的防水布已经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他和妹妹赵晓梅拼尽全力才把布料卷好,刚抱进仓房,豆大的雨点就砸在青瓦上,噼里啪啦震得人耳膜生疼。
这场雨像是老天爷拧开了水缸的塞子,三天三夜没停过。赵宇蹲在门槛上,看着院坝里的积水漫过石阶,淹到了去年栽的枣树。母亲把最后半袋米倒进锅里,搅着稀粥叹气:再这么下,地里的庄稼全完了。赵大山蹲在墙根抽旱烟,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:镇上供销社的老李说,长江水位每天涨半尺。
县城武装部的会议室里,空调外机在暴雨中发出刺耳的轰鸣。张峰连长盯着墙上的水文图,红色曲线像条张牙舞爪的毒蛇,正朝着警戒线攀升。他的指甲深深掐进会议桌的木纹里,1954年那场洪水的记忆突然涌上来——那年他才五岁,父亲背着他蹚过齐腰深的洪水,怀里紧紧护着用塑料布裹好的全家福。
同志们!武装部王部长重重拍了下桌子,省防汛指挥部刚刚下达通知,长江水位突破历史极值,预计七十二小时内抵达我县。投影仪亮起,屏幕上,浑浊的江水漫过滩涂,吞噬着成片的防护林。张峰注意到角落里几个新兵脸色发白,他握紧拳头,大声说:咱们的任务是组织民兵,立刻赶往洪湖堤坝!
散会后,张峰在走廊里给妻子打电话。听筒里电流声混着雨声,他听见女儿在哭:爸爸,电视上说洪水会吃人。他鼻子发酸,瞥见墙上的抗洪标语,咬着牙说:囡囡别怕,爸爸是解放军,专门打跑洪水的大怪兽。挂断电话,他抹了把脸,发现手上不知何时沾上了墙灰。
赵宇是在村头大槐树下听到广播的。生锈的喇叭发出刺啦刺啦的杂音:全体基干民兵,速到村委会集合!他把搪瓷碗往桌上一搁,碗里没喝完的稀粥晃出了几滴。母亲冲出来拽住他的衣角:娃啊,你才十七,洪水凶得很......妈!赵宇掰开母亲冰凉的手指,我去年跟着爸学过打桩,能帮上忙!
暴雨中的村委会院子里,二十多个小伙子挤在屋檐下。村支书举着铁皮喇叭喊:县武装部的车半小时就到,会游泳的站前排!赵宇往前跨了一步,看见同村的刘二柱也在队伍里。这个总爱偷摸下河摸鱼的混小子,此刻正把裤腿扎得老高,眼神却透着股狠劲。
卡车在泥泞的土路上颠簸时,赵宇数着窗外的雨刷。司机师傅叼着烟说:我跑了二十年运输,没见过这么邪乎的天。车厢里,民兵们的胶鞋踩出的泥水汇成小溪。赵宇摸了摸帆布包里母亲塞的油纸包,里面是用荷叶包着的三个熟鸡蛋——这是家里最后的存粮。